倾情而出的真性情大气象

经典的马：

——唐代韩干的《照夜白》（美国纽约大都会美术馆藏）。韩干是唐玄宗的宫廷画师，中国美术史上最早的画马大家。“照夜白”是唐玄宗钟爱的名马。画中的“照夜白”鬃鬟飞扬，昂头嘶鸣，奋蹄跳跃，性格刚烈，被结实地拴在一根木桩上，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我看这幅画时，竟闪出了“伴君如伴虎”那句老话，不知画家韩干是否有过这样的惶恐？

——元代赵孟頫的《调良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赵孟頫书、画艺术成就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但他的人生际遇却囧不堪囧。他是宋朝皇室宗亲，赵匡胤的十一世孙，宋亡后本想归隐山林却被逼到元朝“作官”。《调良图》画的是一匹驯服的马，被人牵着，在不见青草的地上低头觅食。画家郁闷酸楚的心境油然纸上。

——清代郎世宁的《八骏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郎世宁是意大利人，从小受过良好的西画训练。康熙时来华传教，后来做了乾隆的宫廷画师，是最早把西画技法融入中国画的画家。《八骏图》中的八匹马色彩艳丽，华贵无比，是我从画上见过的最好看的一群马。但却看来看去不提神，只窥见了帝王家的奢华和宫廷画师的志得意满。

——现代徐悲鸿的《八骏图》。徐悲鸿是最早赴欧洲学习西方绘画的中国画家之一。在他博大的艺术成就中，以画马的成就最为卓著。他的马独步画坛，至今无人能与之颉颃。同郎世宁悠闲华贵的《八骏图》迥然不同，徐悲鸿的《八骏图》瘦骨锋棱，四蹄生风，骁腾万里，所向无前。画款是杜甫极沉痛而又雄迈的咏马诗《房兵曹胡马》，诗人咏马如咏堪托死生的挚友。画配诗，淋漓尽致地抒发出画家在兵荒马乱中郁结的愤懑之情和强烈的爱国之心。

历代大师的经典之作，陈石作为范本不知临摹研习过多少遍。他注重学习借鉴，更注重观察写生，马的写生稿不计其数。他还涉猎马的解剖知识，对马的骨骼、肌肉、组织了如指掌。从初学画马画得像，到博采众家之长，再到融入自己对马的观察认知，融入画马之外的生活体验和人生感悟，画出完全属于自家的马，形成自己独到的风格，陈石经历了几十年的积累与探索。

现在，我们再来赏析陈石的马。

陈石的马，是新时代新时期的马。没有韩干《照夜白》那份惊恐，没有赵孟頫《调良图》那份无奈，不像郎世宁《八骏图》那样华贵，也不像徐悲鸿《八骏图》那样瘦峋。陈石画的绝大多数马，没有缰绳笼络束缚，没有牧人骑手驾驭，自由、奔放、雄健、大气，恰似扬州八怪之一金冬心憧憬的“昔年曾蹑五云端，不与人骑更好看”那样一种境界。在技法上，陈石以中国的水墨为主要表现手段，参用西方的透视法，构图大胆合理，用笔刚健有力，钩勒准确生动，泼墨酣畅淋漓。我看陈石作画，常常是带着激情在挥洒。他不仅仅把马作为艺术描绘的对象，而是借物抒怀，把马引为知己，作为自己的一种精神追求和情感表达。所以，陈石画马不仅画得逼真好看，而且有感情、有神韵，能给人以心灵抚慰或震撼。

陈石画马画得很多，这里仅挑几幅不同风格的作品，同大家分享。

先看2008年中纪委收藏的那幅《奔腾》。那一年，是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周年。陈石在这幅画中倾注了自己丰富的情感。平时画马，他多用水墨，很少着色。这幅画有所不同，以重彩晕染出鲜红的背景，象征改革开放的峥嵘岁月。正前方领跑的几匹奔马英姿飒爽，与身后或近或远、若现若隐、无边无尽的万千奔马互相呼应，呼啸前行。画的上方题款：“改革开放的进程就如万马奔腾，势不可挡，使中国的崛起成为当下国际话语的主题词”。画面场景广阔，气势宏大。没画景，却仿佛可见“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滚滚洪流；没画人，却分明可见“气吞万里如虎”的威武之师。这是幅有声有色的好画，彩虹般的时空中那马蹄得得之声，不啻是中国人在改革开放大道上奔向幸福愿景的号角和鼓点。

作品《天行健》画的是一匹飞跃的骏马。这匹马充分展现了陈石豪放简洁的绘画风格。浓墨点染的鬃鬟和枯笔淡扫的马尾向后飞扬，表现出马的速度。轻描淡写的马蹄，表现出骏马“风入四蹄轻”的矫健。大笔挥写的几条黑线，钢筋铁骨般钩勒出马的躯干，大幅留白给人以丰富的想像空间。这分明是传说中汉武帝从西域大宛国得来的称为“天马”的那匹汗血马，我看却总像是前述《奔腾》那幅画中万马群里某匹马的特写。你看它虽有天马的雄姿，却没有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脾性，扭头回望顾盼生情，疾驰中不忘呼应一同前行的伙伴。

陈石画马，多数动感强烈，奔放不羁。也有些非常宁静、十分平和的马。我很喜爱他的那幅《春风》。那是幅立轴，洁净的画面上，从上到下由远而近的群马仿佛在一路倾诉，共叙衷情，好似东风徐来，很温暖，很温馨。这不是驰骋万里后的小憩，你看没有一匹马卧下；也不是出征前的聚集，你看它们是那样安详安静。这只是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另一面。忽然想起同陈石闲聊时他的一番话，大意是：人这一生，要想干点事业，得有激情，有追求。但切切不可追名逐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不能妄称“六根清净”，但起码应该云淡风清。不知陈石在泼写《春风》时，是否也有这种心境。

壬辰春日，陈石画了两匹马，题为《霜风劲》。“春日”何来“霜风劲”？显然是在画马喻人。画中两匹马眺望前方，奋蹄跃起。那不是曹孟德在萧瑟秋风中歌咏的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而是现实生活中仍在前行的识途老马。当年，痴爱书画艺术的青年陈石没有成为专职画家，却为俗务之累，让他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放在书画之外。记得我最早见识陈石画马，是十年前的事。不过，见到他的第一件作品不是纸本画，而是大地上雕塑的马。那一年，我们一行人到贵阳市金阳新区考察，时任金阳新区建设指挥长的陈石，脚踏雨鞋头戴安全帽，在泥泞的工地上向我们介绍金阳新城的发展远景，动员大家都来投资兴业。话也滔滔，情也殷殷，“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我理解陈石的心情。但眼下满目荒凉，只有几处疏落的工地。新区尚无城可看，只有道路中央金灿灿的一组雕塑抢眼，那是龙腾虎跃的八匹马。陈石说，这八匹马就是未来新城的市中心。转眼十年过去了，金阳已是大街通衢高楼林立，八匹马果然成了这座新城的地理座标，在金阳，找到了八匹马也就找到了方向。后来有人告诉我，新城动工伊始就雕塑八匹马，是陈石的创意，不仅构图、审样，他还飞往西安，亲手制作了其中的一匹马。陈石说，当时困难太多，压力太大，铸造八匹马，就是要体现建设者们飞扬的志气，体现中华民族奋进的精神。如今，职场陈石已近告退，但画家陈石依然年轻。他去年才当选贵州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今年又在长春当选中国画马艺术研究会副会长。刚到收获季节，又即将卸下繁忙的政务，终于可以全身心投入自己向往的那片艺术天地中去耕耘，实乃人生一大快事。我为老友陈石高兴，同时，对他的画，尤其对他的马，充满期待。

（本文作者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贵州省首批核心专家、贵州日报社原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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