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年记忆之1974年

1974年1月23日,农历甲寅年正月初一。北京的最高气温为摄氏二度。这一天的报纸影讯上,除了新闻纪录片、科教片之外,还有四部电影故事片,有于洋主演的《火红的年代》,李丽华、石挥主演的《艳阳天》,鲁速主演的《战洪图》和李仁堂主演的《青松岭》。影讯上写着“一九七四年春节为工农兵映出”,没有列出演员和导演的名字。

这是文化大革命八年来首次上映新的国产故事片。《人民日报》评论说:四部彩色故事影片的诞生,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丰硕成果,是毛主席革命文艺路线的新胜利,也是把革命样板戏的经验,运用于故事影片的一次可贵的实践。

元宵节前一天,六十岁的梅志被允许上街购物。大巴山腹地的大竹县城,人们正忙着采购元宵、花灯。梅志看到百货店和食品店不但人多,东西也多。百货店有毛线,而且还是纯毛的,不过是西藏林芝的产品,质量粗些。食品店里有牛舌饼,还有多年不见的萨其玛。

这年春节,全国各地市场供应比上年有所改观。北京市民凭副食本,每人可以领到半斤花生、三两葵花子,每户两瓶二锅头、半斤粉丝;天津市居民每户供应白糖一市斤;承德市每人供应大白菜十斤。

梅志在监管干事指引下,发现了一小包油汪汪的东西。她回忆:“啊,汤圆心子!今年给风做汤圆就不会像去年那样只能放一点红糖,就连红糖也只能做成几个。即使那样,他还吃得那么有滋有味。现在有了真正的白糖芝麻汤圆心子,风该多高兴啊!”

梅志提到的风,是她的丈夫。正在大竹郊外的监狱服刑,罪名是反革命罪。在监狱的花名册上,她丈夫的名字叫做张光仁。但梅志还是喜欢称呼丈夫本来的名字——胡风。1955年胡风被捕入狱,至今已近二十年。长期服刑,又患上心脏病和高度贫血,胡风身体状况很差。上一年,梅志被允许陪同丈夫一起居住。这是她与丈夫分别多年之后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在新华书店,梅志买到四本《十万个为什么》,虽然只是一套书中的几本,但她依然很高兴。梅志在日记中写道:“它虽然没有那八本样板戏印得漂亮,但总可以调剂一下口味,除了阶级斗争外得到点科学知识。这等于吃腻了大鱼大肉,再来吃哪怕是盐水煮的蔬菜,也是高兴的。”

开学第一天,湖南省华容县建设小学五年级学生聂盛早早来到学校。教室门口的大字报吸引了他的注意。大字报的主题是“批林批孔”。聂盛回忆:“我踮着脚,把脖子仰得酸酸的,拜读老师们一夜之间炮制的作品。脑子里噼里啪啦,正想着‘林彪为什么不跟他老祖宗姓孔,是不是改了姓’,一个同学喊我,你看,你的大字报。我吓了一跳,谁写我的大字报?我慌慌张张地跑过去一看,是老师代我写的,名字也改成了聂卫兵,名字前面还写着‘建设小学批林批孔领导小组副组长’。”

腊月时,中共中央1974年一号文件转发了由江青主编的《林彪与孔孟之道》一书。书的《前言》写道:林彪和历代行将灭亡的反动派一样,把孔孟之道作为阴谋篡党夺权、复辟资本主义的反动思想武器。我们从林彪的黑笔记、手书题词和他的公开言论中,选编了《林彪与孔孟之道》,供批判用。

很快,“两报一刊”相继发表社论和评论员文章,一场“批林批孔”运动在全国展开。纪录片《孩子们的节日》记录了北京市西四北大街小学正在开展红小兵讲故事比赛:“今天我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名叫《柳下跖怒斥孔老二》。”影片说:“北京市各中小学校出现了一派生气勃勃的革命景象。讲故事、办展览,批判林彪孔老二。新中国的少年一代,从小在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斗争的风雨中成长。”

作为批林批孔小组副组长的聂卫兵,也要带领同学们召开故事会。会上,他还要带头讲故事。聂卫兵讲了历史故事《荆轲刺秦王》。他至今还记得演说的内容:“刺杀等暴力活动,在当时一般视为革命行动,受到肯定。但由于秦始皇是法家的代表,所以刺杀秦王的行动就成了反革命事件,荆轲就成了阻挡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螳螂、小丑。”

讲故事的形式很快在全国推广。许多地方也搞起“三员一土”的培训工作,“三员一土”是指:创作员、故事员、广播员、土记者。

四月,北大教授梁漱溟得到通知,要他参加全国政协批林批孔学习会。会上,许多人都表了态,梁漱溟却保持沉默。会议主持人对梁漱溟说:北京大学某教授公开在报上发表文章,由一贯尊孔而转变为支持批孔,影响全国,群众欢迎。如果梁先生也向某教授学习,公开表态支持批孔,大家都会欢迎你的转变。梁漱溟摇头说:某教授的文章我拜读过了。我与他相熟,前不久还见着他呢。我怀疑文章所说的不是他内心要说的真话。

梁漱溟所说的某教授是哲学家冯友兰。梁漱溟与冯友兰是旧相识。五四运动时期,冯友兰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他的印度哲学课老师就是梁漱溟。

此时,冯友兰已经用“梁效”的笔名发表了两篇批判孔孟之道的文章。“梁效”取两校的谐音,是北大、清华大批判组的笔名。“梁效”与《红旗》杂志的“池恒”、文化部的“初澜”、上海市委的“罗思鼎”并称为四大创作组。“梁效”前后共发表文章一百八十一篇,其中三十多篇被圈定为学习文件。有人戏称为“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

多年后,梁漱溟去世,冯友兰撰写了一副挽联:

钩玄决疑,百年尽瘁,以发扬儒学为己任;

廷争面折,一代直声,为同情农夫而执言。

在广州,新的火车站刚刚落成。它仍然带有苏式建筑的特点。京广、广深、广茂三条铁路干线在这里实现了交会,广州成为辐射华南的交通枢纽。在新的广州火车站旁边,两年前开始筹建的中国出口商品展览会新馆交付使用,它花费了专款六千万元,替代了原来的苏式建筑中苏友好大厦。新的展览馆建筑面积十一万平方米,使得创办于1957年春季的广交会容量更大。

四月的这次广交会,接待了来自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客人。广交会上,来自第三世界和地区的贸易界朋友比上一年增多。赤道几内亚、加纳、伊拉克、喀麦隆、缅甸等国家还派了贸易代表团或国营企业公司前来洽谈。新华社的报道说:交易会对于第三世界各国和地区的贸易朋友给予积极支持,尽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同他们达成的贸易额比历届交易会都有增加。

交易会上,化工、五金和机械仪器产品等十分畅销,在整个成交额中所占比重有较大增加。我国传统出口的大宗商品,如松香、陶瓷、茶叶、猪鬃、裘皮、肠衣、山货、草柳制品等,销路很好。

4月19日,北京刚刚经历过第一场春雨,气温很低。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在首都机场举行仪式,迎接出席联合国会议归来的中国代表团。半个月前,邓小平率团出席联合国第六届特别会议。这是中国领导人第一次出现在联合国会场。邓小平在发言中说:“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属于第三世界。中国把坚决同第三世界国家一起反对帝国主义、霸权主义、殖民主义而斗争看作自己神圣的国际义务。”他阐述了毛泽东关于三个世界的理论,并说明了中国的对外政策。春节期间,毛泽东会见赞比亚总统卡翁达时,首次提出关于三个世界划分的战略。并指出超级大国之间争夺世界霸权地位是世界局势动荡不安的主要根源。

在机场,邓小平给周恩来带回了一样礼物——牛角油酥面包。

出席联大的中国代表团,每位成员不论职务高低,统一发给二十美元的出国补助。随同邓小平出访的外交部长黄华回忆:离开纽约前吃饭时,我问小平同志,打算怎样花这二十美元。他说他也不知这些钱能买什么。我说,您不是认为法国的牛角油酥面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吗?回国时可以在巴黎买些,二十美元可以买许多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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